不做買賣仁義在

史記卷83 魯仲連鄒陽列傳

有才華居於人下,終究成為垃圾,不居人下、沒舞臺。自己開個公司,又有風險,萬一失敗,為人看不起。要成功,又非得踏著一堆人的屍骨前進。人、很難做!兩千多年前的魯仲連也有這問題,原文見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:

魯仲連者,齊人也。好奇偉俶儻之畫策,而不肯仕宦任職,好持高節。游於趙。

秦國在長平坑殺了四十萬趙軍後兵圍邯鄲,魯仲連說動前來勸降的新垣衍,正好魏無忌殺了晉鄙,奪得軍權救趙,解了邯鄲之圍,原文見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(註一):

於是新垣衍起,再拜謝曰:「始以先生為庸人,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。吾請出,不敢復言帝秦。」秦將聞之,為卻軍五十里。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,擊秦軍,秦軍遂引而去。

偽君子真小人平原君假意要分封魯仲連,魯仲連再三辭謝,平原君樂得輕鬆,擺上一桌酒席,乾了幾杯,送上千兩金銀,魯仲連說:「我又不是來做生意的」,說完,拱拱手就走了。其實,魯仲連沒說的下半句是「不做買賣仁義在」,一旦受了分封、拿了錢財,魯仲連的義舉就成了筆買賣,平原君這種偽君子真小人肯定把魯仲連當成下人使喚,原文見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:

於是平原君欲封魯連,魯連辭讓者三,終不肯受。平原君乃置酒,酒酣起前,以千金為魯連壽。魯連笑曰:「所貴於天下之士者,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。即有取者,是商賈之事也,而連不忍為也。」遂辭平原君而去,終身不復見。

過了二十年,燕國又攻下齊國聊城,聊城軍民放話給燕王:「你的將軍準備自立為王!」,燕國將軍因而不敢返回燕國,田單率軍想收復聊城,打了一年多,死了一堆人,打不下來。魯仲連心懷不忍,發了封電郵給燕國將軍:「你一直留在聊城,燕王早就知道你的意圖,不會派兵來救你了!」,要命的是,這封電郵的附件有燕王,這麼一來,燕國將軍更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。燕國將軍只好自殺,田單收復聊城,回頭想給魯仲連一官半職,魯仲連已溜走了,留下一封謝函:「一旦做官,就得唯唯諾諾,像隻垂頭喪氣的”養雞”,我還是當隻趾高氣揚的”土雞”算了!」,原文見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:

燕將見魯連書,泣三日,猶豫不能自決。欲歸燕,已有隙,恐誅;欲降齊,所殺虜於齊甚眾,恐已降而後見辱。喟然嘆曰:「與人刃我,寧自刃。」乃自殺。聊城亂,田單遂屠聊城。歸而言魯連,欲爵之。魯連逃隱於海上,曰:「吾與富貴而詘於人,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。」

鄒陽是另一個小人物,原來在吳王劉濞那兒吃吃喝喝,倒也不錯,可是劉濞有可怕的造反念頭,鄒陽一看鐵飯碗不保,發了封簡訊勸吳王劉濞安份一點,被吳王劉濞打了一把掌(註二),只好逃到景帝的弟弟梁孝王那兒,沒想到又遭人陷害,鄒陽只得又上書梁孝王,鄒陽說:

入了皇宮,天下沒有醜女人、美女人,都成了充滿嫉妒心的女人;到了公司,不管聰明人、笨蛋,全都互相鬥來鬥去。人說起閒話,沒事也會搞成有事,一張嘴講一句,掉一滴口水,一百張嘴的口水就能滴穿了金子,一堆人的刺毀,足以深入人肉、銷毀人的骨頭。像我,就這樣住在大王的監獄裡等死了。

結果,梁孝王放了鄒陽。原文見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:

鄒陽者,齊人也。游於梁,與故吳人莊忌夫子、淮陰枚生之徒交。上書而介於羊勝、公孫詭之閒。勝等嫉鄒陽,惡之梁孝王。孝王怒,下之吏,將欲殺之。

故女無美惡,入宮見妒;士無賢不肖,入朝見嫉。…….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也。

秦國在長平坑殺了四十萬趙軍卻無法在西元前259年長平之役後一舉滅趙梁孝王雖有老媽力挺,終不能繼哥哥漢景帝之王位(司馬遷真正想寫的是鄒陽勸吳王劉濞不要反叛的上書)。這兩大事件,雖然魯仲連、鄒陽均參與了,但都是空包彈。怎麼說呢?

即便沒有魯仲連,邯鄲之圍也是解了,因為真正解救邯鄲的是魏公子無忌

鄒陽勸吳王劉濞不要反叛,一點也沒用,七國之亂還是發生。

這種事,在我們身邊天天發生,為什麼?因為,大多數的人和魯仲連、鄒陽一樣都是歷史洪流中「無足輕重的那一群」。別想治國平天下之事,畢竟這距離一般人太遠,想想天天在公司「做這搞那」,看來「很有用」,其實,該發生的早晚會發生,不該發生的必定不會發生,「結果」都是因為「真正有影響力之人」臂膀的力量。「無足輕重的那一群」多一句、少一劃真是沒用的。

那奇怪了?司馬遷幹嘛寫魯仲連、鄒陽兩人?

莊子、陶淵明、蘇軾都嚮往精神自由,是在思想空間等值之人。

莊子,一生悠遊山野,如同「土雞」一隻,昂首濶步於天地間。

陶淵明,時而為五斗米折腰、做官、向上級打躬作揖,時而餓到沒力氣把縣長送來的肉丟出去,有時精神自由,有時「顧肚子」。

蘇軾空有精神自由思想,老婆得買香奈兒,兒子得上薇閣中小學,只得「自由放兩旁,利字放中間」,眼一閉、牙一咬,紅塵打滾去也,不幸,一年到頭被貶,最遠到過海南島(可惜了!海南島今日成了渡假聖地!),有時候,物資缺乏到連墨都沒有,最後,死於回京路上。

魯仲連像莊子,鄒陽像蘇軾,魯仲連「不做買賣」,因而和平原君、田單之間的「仁義在」,能與之平起平坐;鄒陽則差一點死在獄中,靠著卑微的上書梁孝王撿回一命。

司馬遷要表現的是「精神自由」,也是一種感歎,借由魯仲連、鄒陽兩個極端,寫出「無足輕重的那一群」在歷史的必然中的翻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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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註一」:三民書局新譯史記3435頁注釋105:魯仲連義不帝秦除了在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外,也見於戰國策、趙策三:

於是,辛垣衍起,再拜謝曰:「始以先生為庸人,吾乃近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。吾請去,不敢復言帝秦。」秦將聞之,為卻軍五十里。

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,以救趙擊秦,秦軍引而去。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。魯仲連辭讓者三,終不肯受。平原乃置酒,酒酣,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。魯連笑曰: 「所貴於天下者士者,為人披患、釋難、解紛亂而無所取也。即有所取者,是商賈之人也,仲連不忍為也。」遂辭平原君而去,重申不復見。

「註二」:三民書局新譯史記3451頁注釋4:鄒陽曾上書吳王濞,勸其安份,原文見漢書、賈鄒枚路傳:

鄒陽,齊人也。漢興,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。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,陽與吳嚴忌、枚乘等俱仕吳,皆以文辯著名。久之,吳王以太子事怨望,稱疾不朝,陰有邪謀,陽奏書諫。為其事尚隱,惡指斥言,故先引秦為諭,因道胡、越、齊、趙、淮南之難,然後乃致其意。其辭曰:

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,左規山東,右制關中,變權易勢,大臣難知。大王弗察,臣恐周鼎復起於漢,新垣過計於朝,則我吳遺嗣,不可期於世矣。高皇帝燒棧道, 水章邯,兵不留行,收弊民之倦,東馳函谷,西楚大破。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,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,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。願大王孰察之。

不做買賣仁義在(史記卷83、魯仲連鄒陽列傳):2013年06月10日星期一